思緒重秤

PeoPo 公民新聞 by HeadphoneYouth

11/13的反國光石化大遊行，11/27和新竹培力伙伴到大城芳苑濕地實地調查，以及農曆年前國光石化第四次環評審查會議的守夜活動，一次又一次的行動，讓原先只是粗略知曉的議題逐步在心裡扎根，然而在越來越多的講演活動與夥伴對談之後，原先堅定的想法也漸漸受到自我的質疑，體認到當你很希望完成某件事，但自身所具備的能力卻無法負載，尚未達到能讓這事成立的程度。

經濟發展與環境永續之間如何取捨、如何衡量，這些年來不斷地被搬上台面討論，過去的一年裡，這座島嶼經歷了行政法院判決中科三期后里基地環評無效的風波，中科四期相思寮部落的保留問題、苗栗大埔農地的怪手入侵事件、台26線阿朗壹古道開發案、蘇花高替代道路環評案，以及現下我認為最迫切必須被阻擋的國光石化開發案等等，問題不斷地被拋出，環境與經濟學者不斷地辯論舌戰，耳根總是充滿龐雜混亂的聲音，資訊在眼前毫不遲疑地華麗爆炸。

環保署前守夜的當晚，晚會結束後的自由討論時間，近百位青年學子圍成五六個圓圈，每個圓圈都有各自的議題探討，有些是社會運動經驗豐富的老手，有些則是從網路得知守夜消息而首度參與的新人，每一位獨立的個體、相異的靈魂，共同聚首與此，目標堅定一致：我們不要國光石化。

這些日子裡一直看到的是環保團體與政府經濟開發單位的鬥智角力，在這劍拔弩張的攻防戰裡，對立與仇恨的情緒慢慢地被餵養茁壯，負面文宣蓋地撲天地如塵土飛揚，強勢的態度不容對方丁點質疑，所謂「雙贏」成為烏托邦般的綺麗幻想，大多數映入眼簾的不是「和解共生」，當然也有可能本來就沒有所謂環境與經濟兩全其美的辦法，尤其是現下政府所認為的兼容並蓄方案，基本上還是大幅度地向商業資本形式靠攏，不斷地「假性讓步」使社會大眾對環保團體產生反感與不諒解。

即便如此，即便政府與財團的手段令人髮指，但仍會天真地以為可以用另一種較為柔性正面的方式來完成目標，而不是以措辭強硬的批判手法來達到目的。雖然常聽到有些人們會說「我們目標就是要達到這項運動的最終目的，比如說國光石化案就是要他們完全停止開發行為，而這過程中可以不則手段地去做，達成目的是唯一使命。」然而，大概那天真爛漫的心還存著一絲餘燼，終究無法認同這種方式，這樣的思考方式不就又回到功利主義的範疇裡，難道只因為我們確認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所以手段在如何醜陋也可以容忍接受？

必須找到一個合理解決的方式，符合邏輯足以說服自我的方法，我們都希望保留下農漁村的文化，因為純樸的人情是這片土地上最美的風景。然而，過程裡我不斷質問自己的是，以一個都市小孩的價值觀自居的本體，要以何種身份、何種立場來和群眾談論農村保留的問題。長期對於農務生活的生疏與陌生，不是短時間的密集閱讀與聆聽所能補救。如何重新確立自己與大自然之間的位置角度，如何評定自我對於生態環境的情感深淺，在這過程裡頭，慢慢地重新認識、重新在心頭秤了一秤夢想的重量。

起初，我只能單純天真地說，我不希望這社會變成被財團與政客壟斷的世界，不希望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繼續為了「經濟發展」這塊大餅捨棄千萬年累積下來的自然資產，希望這世界走的慢一點，希望這世界好好珍惜那些舊有的、質樸的人文價值，希望這世界還有「希望」...但就如同前面所述，作為反對的一方，你便必須提出另一個替代可行的方案，藉以說服他人這是可行的。而在這之中深刻認知到背景知識的缺乏與貧瘠，我的物理課本裡沒有教導如何使農村永續的方法，歷史課本裡說的抗爭運動彷彿是上古時代神話的溢美虛幻，挫折與無可奈何的情緒油然而生，原先堅定的立場顯得風雨飄搖，就好像你其實也不知道解答是什麼，只是希望時鐘暫時停止轉動，讓你有多一點時間填寫這一題考題的答案，而我也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樣就好」。

站在鐵牛車上看到的情景，寧靜不受外界紛擾的鄉間小路裡，柴油引擎發出的聲響彷彿是這空間裡的唯一與寂靜脫勾的具體意象，漁村裡每一雙向我們張望的眼神，面無表情、雙眼呆滯無神，絲毫無法從中獲知任何訊息，破敗殘舊的屋瓦、刺鼻酸蝕的海洋生物腥味、灰矇矇的大氣，我看不到希望的所在，那景象深深地印烙在腦海裡，像是給了心靈震撼扎實的一槍。你們告訴我這兒的生活與產業是充滿活力的，然而我所看到的卻不是那幅景象。

一次又一次走入村落之後，我其實越來越不懂你們高聲疾呼的「不公不義」裡的公義指稱的是什麼？那是具體存在的嗎？真的有這樣東西足供我們的論述立基嗎？突然覺得「公義」兩字和選舉支票所開出的願景一樣，是同質性的虛構杜撰。

「中產階級的優越感與自命不凡」「知識份子對於烏托邦的浪漫理想」，當你親自走入鄉間接觸當地人之後，以上的兩種想法絕對會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與攻訐，第一瞬間便會清楚認知到兩方價值觀的懸殊差異，即便你原本死心塌地堅持自我信念的正確無誤與百分之百正義，但那又該如何解釋從書上看來的知識，就肯定會比這些與大自然共存共亡近百年的人們更有智慧更合理？如果說那些政客與財團是於法不容的投機份子，那你又該如何確認自己不是環境運動裡的投機者？

總之，現在對於環境運動這條路才剛起步，還有諸多疑問處於無解的狀態，其實有時也清楚知道那正確解答在哪裡，但因為那直接衝擊現在自身的價值觀與思考習慣，而無法直率坦然地去接受，難以鼓起勇氣地徹底砸毀現在擁有的一切，這其中我瞥見自己的怯懦與猶疑，然而，這些年來慢慢曉得，別鑽牛角、別老和自己過不去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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