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7日

Smangus, Lo-Kah Su Ga?


經過四小時從新竹火車站到司馬庫斯的殘酷車程,下車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攝氏五度以下的低溫冷風,清澈透涼得讓人完全一掃長途跋涉的疲憊感。嘆了口氣,終於,來到這個在心中吶喊許久、企盼多時的「上帝部落」。從風倒櫸木事件中首次聽聞「Smangus」這個泰雅部落的名字,從公司友人口中得知此處地處偏遠、路況崎嶇難走,從荒野伙伴嘴裡知曉這地方曾經為了商業利益而部落失和,導致觀光的經營形式有了幾番變革,一切一切的耳語傳說都在腳步踏上這塊土地後,成為真實的個人探訪。

當天夜晚,我們走入原始林步道,在森林深處席地而坐,全體靜默3分鐘,關上所有人工的照明用具。眼前瞬時一片漆黑,真實的「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周遭的任何事物,林木的枝幹如皮影戲般地在頂上晃動擺盪,四周寂靜得宛如走到測量聽力的隔音間裡,風聲是當下唯一能夠抵禦一片靜謐的聲響。讓身體微微後靠,以極為自然的姿勢眺望隱身於枝葉空隙間之後的天空,像是一幅黑白底片拍攝的景象,漸層的灰與純正的黑是此刻唯一能夠辨識的色彩。


風聲間歇性地吹拂,像是戴上耳機聽著大自然的奏鳴曲,心沈靜了,不一會兒便發現可以清晰地辨識出聲音從何而來,體現出一種由遠而近的空間感。風阿,如刺客般悄然地從遠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這兒逼近。同時,蹲坐在這片森林裡的我們,也像是要對敵軍發動奇襲的夜行軍。夜晚的空氣沁涼得陌生,似乎能從身體上的所有毛孔接收到它的能量,彷彿深吸一口就能夠淨化我們被都市文明長期迫害污染的身心肺。閉上雙眼,任思緒神遊太虛,陶醉其中,心裡任性地希望能一直躺在那兒,再次體認到自我對於這番情境的莫名憧憬。


第二天早晨前往巨木群的路程比想像中的簡易許多,單趟5公里的林道現下對於我們而言就像是在平地行走一般,難度指數逼近零,疲累指數也逼近零,稱之為「登山」肯定讓人笑掉大牙,「健行」恐怕都過譽了。然而林道上的景象卻無疑震懾了我,碎石坡道的寬度約一個人寬,明顯是土石崩落後勉強整理出來的道路,這讓我想到前一星期上陽明山漁路古道時看到的,被颱風摧毀侵蝕的河谷,滿目瘡痍的景象讓人難過得無法言語,大地之母的心疼痛著。

陡峭的碎石坡一路下探,腦袋裡不禁想像假如失足墜落,要滑落多深才能達到摩擦力與重力的平衡而使運動停止,顯而易見的,這超出理論的計算範疇,即便這對於物理系學生應當是再簡單也不過的習題。每一次的下望都加速著雙腳顫動、膝蓋僵直不協調的頻率,然而就像中毒似地被這等景象吸引著,愈是害怕愈是想一窺究竟。順著斜坡往下,能夠清晰地看見在一千公尺下流淌的溪水,而陡峭的山勢則挺拔地從溪谷一路毫不停歇地上攀,視野所及的是從溪谷一路到山頂稜線的全景,我望著這等景象,心中感嘆那山的模樣,直挺挺的、毫不畏懼地佇立眼前,千萬年來皆是如此,林木鬱鬱蔥蔥,彷彿像個無法擊倒的勇者,是克林伊斯威特鏡頭下的「Maggie」,是高森朝雄筆下的「矢吹丈」,這等景象怎能叫人不望而生畏呢?

可是,我們人類卻可以隻手將其破壞殆盡,我們無法炸毀整座山,卻能藉由拔掉幾簇林木而讓他傷痕累累。即便這雄偉山岳像是古希臘的勇者阿基里斯,然而我們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他的弱點,一箭射穿他的腳腱,再怎麼勇猛無敵的神仍舊要倒地哀嚎,我想這就是所謂「人定勝天」的經濟思維。

「人定勝天」,從小到大我們不斷地從課本、報章雜誌媒體裡聽著這四個字,它潛移默化成為整體國民的共同信念,隨著經濟的進步、科技的發展,我們漸漸地不再敬畏天神,大多數人執拗地相信只要努力向上就能逆天而行。然而,一步一步的反撲才正要開始,到底需要多少眼淚、多少離散才能喚醒那些依舊編織著「美好夢境」的人們?我們總說從「先進」的「都市」來到這「原始」的「部落」,但什麼是「先進」?高度的科技發展?佈滿都會叢林的光纖、無限網路?拿著名牌服飾、飾品在街上遊走的魂魄?


「原來這裡也蠻先進的,還有無線網路可以用」我知道這是無心之詞,然而聽了卻感慨萬分,難過得幾乎得勉自壓抑才能止住情緒的潰堤。我們總是自稱知識份子、有識青年,可是我們懂這大自然嗎?我們真的能從書本上瞭解到比他們更多的自然規律循環,察覺由大自然所發出的訊息嗎? 這令人打從心裡感到害怕。

第一天晚上的影片分享過後,一連丟出了四、五個問題予部落長老, 很開心聽到他們說「寧願捨棄一些觀光經濟利益,也要盡力維持該地的永續發展」。「永續」,多麼美好、多麼烏托邦概念的詞彙,我們不斷地聽到、看到,但又能做到多少?當然,我絕對願意祝福這理想能夠實現,因為我們就是無可救藥的烏托邦信徒,無藥可醫的idealist。

「因為看得到未來願景,所以部落的青年們願意回鄉,願意留在部落裡生活」這段話給予了正在逐步開始實踐農村人口回流計畫的腦袋一點思考脈絡,當然「願景」說來容易,但如何創造出這個價值,如何讓更多人認可農漁牧業無可取代的價值,又是另一則無法輕易解答的難題,我們需要逆轉的不止農村青年人口的想法,更必須扭轉自70年代經濟起飛後便一路定型僵化的工業發展優先思維,這是何等巨大又難以撼動的風車,而我們除了當個壯士斷腕的唐吉訶德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可能性?


「每一個週末我們約有400名觀光客,但為了維持品質,之後希望逐步降低到250人左右」我們下山時遇到的情景,扎扎實實給了這句話兩記耳光,打醒了那初夢。終究經濟戰勝了一切,戰勝了對生命安全的優先考量、戰勝了那信誓旦旦的承諾。聽著司機大聲地謾罵對向來車的不識相與生疏技術,雖然嘴裡仍舊搭載嘲弄戲謔語句,可是我真正想脫口而出的是憤怒詞彙,是謾罵人們的貪婪,是痛恨那嗜血的觀光業者的短視近利、是敵視這一切歪斜偏差的一切!

你們明明知道這山路即便是中型巴士都顯得過度超載了,為何還容許大型巴士開進來,是族人的默許,還是官方政府的仿若無聞與縱容? 我氣餒這番景象不是在上山時便看見,否則便可以與長老好好探討這等問題。而我如今我所體認到的就是一切都以經濟為依歸,外來種經濟作物不牢靠地貼著山壁種植,你清楚知道一旦颱風來襲,這終將被連根拔起,拔起的可能不止植栽,甚而是夢想、未來都被徹底銷毀的破敗無望。你們一定有看見這些問題正在發生,正在預示著某種災難的降臨,那該如何阻止?該如何尋找那平衡點?有點悲觀,但卻沒有悲觀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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